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下民间文学的变迁
——以德昂族创世史诗《达古达楞格莱标》为例
陈瑞琪
摘要德昂族传统文化近年来发生了较大的变迁,在现代化进程中,现代化与传统相互依存、相互吸收,其传统文化根据自身的运行逻辑和建构规律,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进行自我更新、自我调适,以多种方式实现传统的现代性转换、重组与再建构。其中,德昂族创世神话史诗《达古达楞格莱标》的现代化重构较为典型。
关键词非物质文化遗产德昂族神话变迁
作者简介陈瑞琪,云南大学人文学院中国少数民族艺术在读博士研究生
原文载于《西南边疆民族研究》第二十三辑
《达古达楞格莱标》(以下简称《达》)是德昂族创世神话史诗,年被收入我国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民间文学项目类别,序号。目前学术界能够统一的认识是,该史诗最早的汉文译本发表于年《山茶》第2期,是长篇的韵文体叙事作品,讲述了人类的起源以及世间万物——山川河流等一系列物质对象的发生发展。近年来,该神话史诗随着其非物质文化遗产身份的确立,首先是其流传地发生了位移,其次是内容发生了巨大的变迁。在现代化进程中,传统的民间故事与现代化相互依存、相互吸收,传统文化根据自身的运行逻辑和建构规律,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进行自我更新、自我调适,这种“自我”来自传统村寨民众的主观意志,也来自于民族的文化精英们的干预和指导,传统文化在多种力量的交织运动中以多种方式实现传统的现代性转换、重组与再建构。
一、史诗探源
民间传统文学的地域性和时代性是具有鲜明特征的,也就是说,同一个民族在不同时期不同居住区域的民间故事是不同的,这些不同的民间故事反映了不同区域内不同的地理环境、历史进程以及不同的区域文化。
德昂族民间文学也不例外。上世纪50年代德昂族聚居地的调查资料显示,在不同的聚集区域所流传的故事是各具代表性的。查阅桑耀华先生于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整理的保山潞江坝大中寨的口承文学,流传着《天王地母》的故事,内容与《达》极其相似。故事是这样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万物都还没有,只有“天王”和“地母”,后来,他们结为夫妇,生了一个小女孩,一家三口,劳动过活。一天“天王”一人外出走到一望无际的密林中去打柴,甚感孤单,忽然吹了一阵狂风,刮下片树叶,天王自言自语地说,这片树叶要是都能变成人,我就有伴了。果然,这片树叶变成了个人,男女各50人,但50个男子的外貌与天王一模一样,这个男女和天王一家共口人成为崩龙族(德昂族在年之前的族称)的祖先。传说他们一人一姓,称被风吹落了叶子的这棵树为“生人树”,因为它的树叶变成了人,同时将这棵生人树锯成了木板,盖成了房子,他们住在附近的山坡上。又说,这个男女结成了50对夫妻。由于人口的增加,粮食不足,于是天王就到天宫向仙人要粮食籽种,天王带回了包谷、稻谷、大豆、小麦、瓜果、葫芦等籽种,种在地上、山坡上和海边。葫芦种在海边上,它的秧生长在海中心,结成了葫芦,浮在海中央,葫芦长得大如山形,里边有人在闹,一天忽然来了一阵暴风雨,雷鸣电闪,劈开了这个葫芦,里边有个人,他们便乘着葫芦划到海边,登陆上岸,这就是汉族、傣族、回族、傈僳族、景颇族、阿昌族、白族等民族。此外,葫芦里边还有动物和植物。[1]
故事中所描述的地理地貌与保山潞江坝大中寨的地理环境基本相一致的。保山潞江坝大中寨位于高黎贡山东麓,海拔多米的地方,村寨四周种满茶树、核桃树、棕树、竹子和芭蕉。这里冬季温暖,山巅、山腰夏天凉爽,四季均为生长期,适宜发展热带、亚热带经济作物。[2]古老的高黎贡山蕴藏着丰富的资源,满山覆盖着茂密的森林,到处生长着杉松、柏树、铁刀木、华山松、栗树、榆树等,深山密林中栖息着虎、豹、豺狼、狐狸、野猪、麂子、野牛、蟒蛇、孔雀、鹦鹉、野鸡、竹鸡等动物。这里药材十分丰富,有追风草、天花粉、黄连、藿香、细辛、升麻、过江香、地龙、地虎、天冬等50余种。故事中对大自然的描述正是现实世界在人们头脑中的印证。“神话是对古代条件下自然界和社会生活不自觉的艺术加工……神话主要反映古代各族先民对自然的认识,表达原始先民征服自然的愿望。”[3]
从天王地母的传说故事,我们可以追寻收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神话史诗《达》的一些脉络,“生人树”被狂风刮下片树叶,天王的美好愿望使得树叶化生成为五十对男女,种子发芽,结成葫芦,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孕育了华夏各民族。
神话史诗《达》在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时所使用的文字版本是云南保山潞江坝老人赵腊林演唱并翻译的,故事讲述了天界一棵小茶树,不忍心看到大地一片荒芜,于是不畏千难万险,将身上的片树叶,变化成51对男女,去往大地,战胜了洪水和恶魔,用身躯和血肉筑成了山川河流,变幻出了动物和植物,最小的一对兄妹结为夫妻诞下了人类的故事。《达》不仅反映了德昂族世代种茶的传统农业,讲述了富有特色的民族服饰腰箍的来历,还包含了许许多多传统的民族文化事项。《达》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通过一代又一代的民间艺人们对生活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深邃的分析,通过记诵表演,使得整个故事在流转曲折中展现出鲜明的地方特色和民族文化特点,充分展示了德昂族生产生活习俗、服饰文化、音乐艺术、人文地理、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内容,从宇宙的起源、天体的形成到人类的诞生,从家庭形态到信仰崇拜,从自然到社会,从物质到精神,凡先民所实践的、思考的和体验的一切,无不囊括其中。从这部神话史诗中,读者可以洞察早期人类的原始思维观念,诸如时间观念、空间观念、数字观念、生死观以及宗教观念、婚姻关系、生活场景等,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德昂族及其古老的文化,都是《达》叙事“叙”出来的。可以说这部神话史诗的叙事具有“文史兼涵”、“史传”化的特点,同时,这首史诗具有构建社会文化形态、塑建社会文化人格的大文化功能,它是德昂族民族认同感的重要介质。纵观整部神话史诗的叙事,它通过充分展示中国传统诗学中的“道、易、味、神、兴、象外、交感、游”的功能,通过曲折动人的情节来制造生动、变化,扩大使人产生想象的空间,通过审美交感而达到把主体提升到与宇宙本体同一的自由之境。《达》从一个有机的完整空间开始其宏大的叙事,其有机的整体观形成文本所展示的天人统一观念,天人统一观念又以天人同构对应的和合观念为基础,于是有机、统一、同构、和合的内涵跃然期间,茶叶化生的兄妹同天地、同日月星辰、同大自然之间通过以交感思维为连通的对话,相互感应、互动、以至于形成相互和合、化生的关系,以天人合一为基础达到了天人合德、天人合情、天人合思、天人合道的境界。
不仅如此,《达》文本最后用“各民族诞生于同一祖先”的诗句,达到了民族团结的最高的“世界图景”,涵摄了文本的最后、最高的文意、理趣和哲思,这也正契合了当下把云南省确定为民族团结示范区的建设目标,该文本的叙事蕴含的社会文化意味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今天都具有极其重要的社会文化价值。
《达》作为以语言为载体的口承文学是人类宝贵的精神财富的重要组成部分,最能够体现一个民族的传统记忆,所以有着深厚的民族认同的基础,它涉及历史、宗教、人类学、哲学、社会学、艺术、科学等领域,是民族文化的本质和核心,它有利于增强民族凝聚力,为探索民族文化、人文精神提供了独特的实践依据、精神源泉和思维方式。因此,《达》入选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极具重要的意义和价值的。
对比《天王地母》与《达》这两则民间文学,虽然二者体裁不同,一个是传说故事,一个是神话史诗,但是不难看出,二者有着极高的相似度。“天王地母”这一名称是汉语,说的是父母祖先的故事,而“达古达楞”是德昂族语言,意思是阿公阿祖,“格莱标”也是德昂语,翻译成汉语,意思是不能忘却的故事。二者的内容细节上虽有不同,但是,“树叶生人”以及“各民族来源于同一祖先”的主题却是高度的一致,可以说这两则体裁不一但是流传地都在云南保山的民间文学应当是一脉相承的。
学者高丙中用“民俗生活”与“民俗文化”的概念表述传统的文化形式,“民俗生活”可被称作“作为过程的民族文化生活”,“民俗文化”则是“作为符号的民族文化事象”。[4]作为过程而存在的民族文化是一种具体、鲜活、生动、可感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它表现为文化主体在具体时空场域和生活情境中创造文化、传承文化的活动行为与实际过程,并始终处于多种因素交错影响的动态发展格局之中;作为符号而存在的民族文化则是从少数民族生活世界中抽取出来的静态文本,它表现为文化主体关于各种民族文化事象的记忆、知识和经验,以及文献典籍、民族史志中的各种记录、叙述和概括。[5]《达》显然是记录“民俗生活”的“民俗文化”,是一定区域内的文化主体的记忆、知识和经验。
二、史诗的内部编篡
前文述及到神话史诗《达》的地域性特征,述及了《达》在云南保山传统社区口诵的基本框架与汉字文本内容有许多重叠,然而,口承文学形式出现的神话在不同地点、不同讲述者那里是会发生变异的,《达》也如此,不同的传统社区对《达》的口头记诵构成了《达》在申遗成功之后的新的内部编篡部分。
以全国唯一一个德昂族聚居乡,地处云南德宏芒市的三台山乡为例,根据建国初期德昂族历史调查材料显示,流传在这区域的故事有《迁徙的传说》等,几个德昂族村寨,寨门上都竖着葫芦形状的标志物,很显然,在这里,人类起源于葫芦的故事并不鲜见,但是却独不见与《达》内容相似的民间故事和传说。但是,随着《达》的申遗成功,随着三台山乡文化生态村地位的确立,随着故事原流传地的文化话语权的失语,《达》成为三台山乡知名度最高的传统文学,在这里越来越多的民间艺人们称自己可以完整讲述这则故事。这一现象应证了专家们的断言:“现在地域界限被大大打破,我们不再局限于过去那种某一个地域内有一个共同语言,而是在一个身份的前提条件下有一种共同语言,在这种共同语言下,我们可以通过互联网和其他交流方式,形成共同的口头表述的传统。”[6]
不难看出,《达》通过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成功,在一定意义上得到了官方层面的北京治疗白癜风要多少钱北京治疗白癜风要多少钱